蕭瑟的寒冬的確不似春、夏、秋那么可人,那么豐富生動,甚至有些令人望而生畏。就連魯迅也在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》里感慨,“冬天的百草園比較的無味”。這也是冬天給人們的一個普遍印象:北風呼嘯,萬物蕭條,外出可看可玩的少,真的是有些無趣。
然而世間萬物,凡存在便各有優劣長短。君不見,寒冷的冬天在文人墨客的眼里卻各美其美,富有詩意。從王安石的“墻角數枝梅,凌寒獨自開”到柳宗元的“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”,再到李清照的“雪里已知春信至,寒梅點綴瓊枝膩”,無不展現出令人心曠神怡的詩意冬景。
即便是魯迅,在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》中發完感慨后,也轉了話鋒:“雪一下,可就兩樣了。”是啊,“雪”,或許是冬天帶給人們的第一道亮光。李白曾有“燕山雪花大如席,片片吹落軒轅臺”的驚嘆,楊萬里曾有“最愛東山晴后雪,軟紅光里涌銀山”的驚喜。雪,是冬天的精靈,無論是飄在空中或者落在樹上,甚至落到地上,都那么惹人喜愛。雪構造了一個冰清玉潔的童話世界,那里一切都是晶瑩剔透的、純潔美好的,以至于清代詩人秦廷璧在《詠雪》中情不自禁喜迎飛雪:“一夜北風緊,開門雪滿沙。鋪階都似玉,著樹即成花。”
我自小生長在南方,上大學離開家鄉之前,從未見過冰雪。老家廣東潮汕,冬天依然滿眼青翠。即使是遭遇短暫的寒流,最冷的時候陰雨連綿、寒風刺骨,但大地上的草木依然郁郁蔥蔥,仿佛綠色是它們身上一年四季都不脫去的外衣。后來我到武漢讀大學,酷暑的炎熱和冬天的寒冷一如冰火兩重天。嚴寒將我的雙手凍得發紫發腫,但平生第一次見到雪時的驚喜與興奮,還是讓我瞬間忘卻煩惱,跟隨同學們跑到雪地里盡情打鬧。那種暢快、開心的體驗,令我終生難忘。大學畢業后我到北京工作,戶外賞雪觀景成為我冬天擁抱大自然不可或缺的選擇。
不過,印象最深的一次觀雪,還是第一次跟隨妻子到哈爾濱娘家過春節。走出火車站,冰雪覆蓋的世界讓我瞬間從頭冷到腳。寒氣凜冽,即便我穿上棉褲棉衣棉鞋,將自己從里到外、從上到下緊緊地包裹得像個棉團,可還是縮頭縮腦,嘶嘶哈著熱氣。到了夜晚,一家人興致勃勃外出觀冰燈,我鼓起勇氣來到太陽島的冰雪大世界。好壯觀的景色啊!五彩繽紛的燈光映照著玲瓏剔透的各式冰雕:鱗次櫛比的建筑,栩栩如生的動物,純潔晶瑩,美輪美奐,我不由驚嘆于冰雕師們的心靈手巧——水凝結的固體,竟然能塑造出如此美妙的冰雪世界。妻子輕車熟路,跟著玩得正歡的游人開心地滑雪、玩滑梯。我硬著頭皮跟在妻子身后,忐忑不安地爬到滑梯的高處。下滑的那一刻,失重的感覺讓我緊張不安,閉眼著地的那一刻,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刺激、快樂與輕松。由此,我對冬天有了另一種認識:冬天帶給人們的,并非只是嚴寒,還有潔白世界的純真與快樂。也難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喜愛冰雪運動,甚至也有了舉世矚目的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。
其實,冬天對人類來說還有更高意義上的精神暗示:冰雪是人類情感中純潔的象征,而嚴寒是考驗人類意志的試金石。“雪虐風饕愈凜然”的勇氣與決絕,不僅讓人們對凌寒傲雪的梅肅然起敬,更給了人們“寶劍鋒從磨礪出,梅花香自苦寒來”的勵志與哲悟。冬天還是自然界生命蟄伏與孕育的季節,沒有冬天里能量的積攢,就不會有春天的萬物復蘇和生命的縱情綻放。“夫春生夏長,秋收冬藏,此天道之大經也”,古話中蘊藏了生命節律的智慧,而這正是冬天對于萬物生命的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