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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檐底下

2024-01-28 09:05:11  |  來 源:  點擊:
       宋亞萍

       今天是第四天。

       一筒喬遷。

       不能說離開,一筒并沒有離開,一筒就在隔壁。

       說喬遷也不夠精準。喬遷,應該是搬到更好的居所才能稱之為喬遷。現在,一筒住在那戶人家大門前那一小塊空地上,就是屋檐底下,與一只母法斗,還有一只小馬犬一起擠在兩個狗籠子里,脖上都系著繩子,吃喝拉撒限于那三平米空地。

       那家人對所有的狗狗幾乎實行放養。清水放置一側,狗糧滿地撒。除了兩個木柵欄狗窩,還有兩個類似小蹦床一樣的敞開式狗窩。一棵發財樹占據了最角落。一筒的窩放在最外面邊邊,陽光,風,雨都對它傾囊相注。

       沒去看它時,心是平靜的。覺得去掉了一個大麻煩(當然也是小可愛,我不能這么無情)。但,既然已經物歸原主,我也不能太有情(一定要狠下心來)。孩子們當它是個小玩具,愛心有,但不夠多,一下子的不舍之后,放下也不是多難的一件事。飛飛試探我,一次次的。我知道他的心思,如果我一門心思要,他肯定第一個附和,他對那個小家伙動的情肯定不比我少,那就掏幾千塊錢給對方,一筒從此就完完整整屬于我們的了。不。如果要,也不想是通過這樣的方式。不。我一次次斬釘截鐵地回絕,一次次讓自己意志堅定。

       哪能忍住不去看它呢。那么近,就在三百米開外,就在前面一排。那一排目前只入住了兩戶家人,掛著紅燈籠的那一家就是。出門探看是一眨眼的事。出門倒個垃圾可以轉過去看一看。去超市順路的,也可以轉過去看一看。就算路過呢,以前從來不朝那個方向瞟一眼的,現在,腦袋不自覺就朝那邊歪,努力看。看也看不到什么,一筒縮在里面。只看到門邊停靠的車,大人的豪車,小孩子的玩具豪車,還有阿姨的電動車。

       當天晚上,就忍不住去看了。有路燈,那個位置還是黑漆漆的。一筒,我做賊一樣,壓低了嗓子耳語。朦朧的光線里,一筒與那小雌性擠在一起,睡得正香。小雌性是睡在籠子靠外面這邊的,我莫名覺得放心一點點。朝外面這邊,夜里怎么地也要寒冷一些,小雌性算是替一筒擋住了一些天寒地凍。沒有驚擾它們。喚了幾句,我悄咪咪轉回了家。

       第二天,買菜,肯定要轉過去的。門前只有阿姨的電動車。一筒。當它的面,我只喚它一筒。一筒。我的聲音它還記得吧。一筒從籠子里跳出來,搖搖晃晃走出來,脖上那根繩看得我真難受。一筒。我捧住它的腦袋,揉,捏。那根帶子幸好是寬的,如果是細細的繩勒著該有多難受啊。狗糧放在狗籠頂上,之前一筒愛吃的零食也放在上面。我旋開瓶蓋,取出幾粒零食,遍地狗糧,一筒從中挑著它愛吃的零食。小雌性上來爭寵,也一并摸它的頭。小馬犬晃著身軀過來,搶零食吃。推開它的小腦袋。不要搶,這是我一筒的。我走了,乖,一筒,明天來看你。一筒扭過腦袋,想要掙脫開繩子。可掙脫不開啊,我也不能替它松開那繩子。一筒呆呆站在臺階上,呆呆看著我,安靜地看著我,不爭不鬧。如果掙脫開繩子,它會不會攆著我的腳步,從此寸步不離。那一刻,心真的好痛啊。多少年都沒有這樣心痛過了。淚水一下溢出來。逃走。路上,一個涌淚的女人擦拭著淚花,走得飛快。

       第三天,天氣好,去看了兩次,狗籠空空如也,一只狗狗也沒看見。估計當時小馬犬應該在場,可是我現在回想,仿佛壓根兒沒看見小馬犬一樣。我只關心有沒有一筒。一筒和那小雌性,估計一起被主人領去洗澡了。理解,到了舊家也是新家,怎么也要將舊時痕跡一并洗凈,從此,完完全全的都是這里的氣息了。那一塊小地盤的地也一并洗凈了。洗凈的地面,熱氣蒸騰著,吸收著,散發著,尿騷味濃郁地散發出來。我只待了一小會,有點嗆不住。

       晚上,我又潛過去了。一筒,我輕輕喚,兩個小家伙靠一起睡。撫摸它,它溫熱的小身軀。以前它洗了澡,精油香熏遠遠就聞得到。現在,我雙手才捧過它的小圓腦袋,可是嗅了嗅,什么氣息也沒有了。

       今天,變天了,氣溫低,三度到九度,細雨蒙蒙。又一次朝那個方向慢慢踱過去。路邊停靠著阿姨的電瓶車,小孩子的電動豪車用一把傘蓋著,任雨淋。一筒睡在最外面邊邊的狗窩里,小雌性與小馬犬擠在靠里的敞開式的狗窩中。雨再大一些,估計這籠子就會淋濕了。一筒。我喚它。一筒睜開眼,眼里有血絲。估計昨晚一定沒有睡好。一筒。我揉它的小腦袋,那根繩子略緊,松開一格才舒服。我按了門鈴,我不想一次次這樣悄咪咪來去。我也沒做什么錯事,犯不著這樣偷偷摸摸。可是,始終沒人來開門。地上,有一坨便便。看這外觀,不似我一筒親拉的。還是拿紙巾包住,扔進一邊的塑料袋內。也沒有清水沖洗,也沒有拖把可以清掃。黃褐色花崗巖地面,一切痕跡都看不分明。

       回到家,找出一塊新墊子,又再轉過去。把墊子放進一筒狗籠朝外面的這一側,至少,可以替一筒擋住一些風一些雨。一筒傻乎乎睡在了最外面的小蹦床上,雨直接濡濕了它。昨天一筒洗過澡,換了一件加絨千鳥格背心,是我們帶去的舊衣,手摸過去,背心有點濕了。進去,你進去,不要睡在外面。我將它抱進籠子,一次次撫摸,一遍遍輕揉。一筒睜著有血絲的眼,望著我,望向我。

       和林女士通了電話。天氣晴好的時候,我想帶著一筒,不對,是小老大,遛達一節課時間,可以嗎。可以,不過要和我說。林女士還是客氣的。我更客氣。那必須啊肯定啊。我對她頻頻夸贊,致謝。這是一個蠻奇怪的角色置換。從親娘至干媽,或者,現在,我什么都不是了。要付出愛,得要對方主人應允接受才行。而不再付出我的愛,就那樣硬生生咬著牙齒忍住,實在又是一件頗為難受的事情。而,隨著時間流逝,再深的情,再切的意,再刻骨的愛都會隨風而逝吧。

       今天,終于有勁進入車庫。到處,到處都是一筒的氣息。我記得一筒的氣息,輕的,重的,淡的,濃的,香的,臭的……我記得一筒的獨一無二的氣息。將地墊拼好,鋪齊。將玩具整好,玩具上沾著它的口水,是它獨特的氣息,洗凈,擺放齊整。一遍遍拖著車庫的地,物歸原處,靜置恭候。過幾天天晴了,狗窩的墊子都要洗凈了去,也許一筒可以進來再打個盹。小零食還得再備一些,不是還可以帶著一筒溜達嗎。這車庫,好比是一筒的舊家,說不準哪一天哪一刻,這里就會再次接納它的歡天喜地。

       我只能這樣寄希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