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眠,是生物進化最基本的生命歷程。人的一生約有1/3的時間,都在睡眠中度過。
據相關調查,中國居民平均睡眠時長6.75小時,年輕人尤其是00后,成為熬夜的最大群體。如何才能睡得好、睡得深?近期流行的各種智能助眠設備,是否真的有效?記者對此進行了采訪。
睡眠質量有待提高
“躺床上睡不著的感覺就像‘翻烙餅’,長夜漫漫,真的很煎熬。”
河南姑娘姚鈺今年25歲,但入睡困難已斷斷續(xù)續(xù)4年之久。像她一樣睡眠不佳的人還有很多。中國睡眠研究會發(fā)布的《2024中國居民睡眠健康白皮書》顯示,受調查居民平均夜間清醒1.4次,平均睡眠時長為6.75小時。而《健康中國行動(2019—2030年)》提倡,成人日均睡眠時長應達7—8小時。
據《中國睡眠研究報告2024》,中國居民2023年睡眠指數62.61分,為近3年來最低。同時,被調查者出現了主觀睡眠質量更差、睡眠拖延更嚴重、更多使用睡眠藥物等情況。
睡眠質量緣何下降?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社會心理學研究中心主任王俊秀認為,對互聯網、手機的依賴是主要原因之一。
相關數據顯示,數字化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居民的睡眠:從職業(yè)上看,不同程度涉入互聯網的職業(yè)群體,每晚平均睡眠時長在8小時及以上的比例均低于50%;從年齡上看,56%的大學生每天使用手機超過8小時,且有52%的人在零點后入睡。
“隨著電腦、手機等電子設備的普及,人們更容易在睡前暴露于藍光等刺激性光源下,生物鐘被干擾;同時,過度沉迷于電子設備會形成精神依賴,這也會引發(fā)入睡困難或睡眠節(jié)律問題。”中國科學院院士、北京大學第六人民醫(yī)院院長陸林告訴記者。
除了網絡依賴等不良習慣,情緒和壓力也是睡眠的“攔路虎”。
“我最初失眠那陣子,就是考研壓力大的時候,慢慢嚴重到晚上連空調運轉、室友翻身的動靜都受不了。”姚鈺回憶,直到自己考研“上岸”、壓力減小后,入睡困難的狀況才有所減輕。
“臨床發(fā)現,一半以上的患者可能都是心理因素引發(fā)的睡眠障礙。”上海中醫(yī)藥大學附屬龍華醫(yī)院睡眠醫(yī)學中心醫(yī)師湯康敏介紹,引發(fā)失眠的原因除遺傳等先天因素外,還有壓力大、心理焦慮等后天因素。
睡不好,怎么辦?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尋求專業(yè)力量的幫助。
江蘇的王女士,進入更年期后總是多夢、易醒,近期打算去醫(yī)院接受治療,但在掛號這一步,她卻有些茫然。“有的說掛神經內科,有的說掛內分泌科,有的說掛呼吸科,只有少數幾家醫(yī)院,才有單獨的睡眠科室。”
“我國睡眠醫(yī)學起步較晚,目前高水平的睡眠醫(yī)學人才仍然較少。”陸林建議,未來需加強睡眠醫(yī)學專業(yè)人才培養(yǎng),通過與精神科、神經內科、呼吸科等多專業(yè)共同交流,深入研究睡眠發(fā)生發(fā)展機制,開發(fā)新型干預策略,更好地為患者服務。
據悉,目前全國已有多所醫(yī)院和高校建立起睡眠中心、睡眠監(jiān)測室、睡眠門診等。同時,業(yè)內已編纂《中國失眠障礙綜合防治指南》《中國睡眠醫(yī)學中心標準化建設指南》等。“要讓想要解決睡眠問題的患者知道,醫(yī)院里還有‘睡眠科’,不斷提高睡眠醫(yī)學的建設水平和影響力。”陸林說。
“困”里藏商機
如今,不寐的黑夜,催生了“睡眠經濟”這片龐大的藍海。
智能床墊、睡眠儀、助眠香薰、助眠音樂、睡眠監(jiān)測APP……各類助眠產品五花八門。數據顯示,2023年智能電動床、智能床墊成交額同比分別增長125%、82%;在音樂APP“網易云”上,助眠輕音樂歌單最高有30多萬收藏量;在短視頻平臺“嗶哩嗶哩”,某助眠產品測評視頻播放量已超百萬。
風口之下,越來越多的企業(yè)加入“掘金”隊伍。據統計,2016年—2020年,中國睡眠經濟整體規(guī)模已從2600多億元增長至3700多億元;天眼查數據顯示,目前中國有9000余家睡眠經濟相關企業(yè),其中37.3%的企業(yè)是在1—5年內成立的。
那些貼上“助眠”標簽的產品,真的能成就“好夢一場”嗎?
“以褪黑素為例,它確實可以調節(jié)睡眠周期,但可能更適合因長期熬夜導致褪黑素分泌紊亂的人群,或是倒時差的人群。”陸林表示,助眠產品的功效往往因人而異,如因壓力、焦慮導致失眠,服用褪黑素效果不大。同時,市面上大部分睡眠儀,其主要作用原理為微電流的刺激,效果尚不明確,孕婦和裝有心臟起搏器等特殊人群也不宜使用此類產品。
“醒來后,習慣性看一眼昨晚的睡眠數據,已成了我的‘晨醒儀式’。”有消費者表示,自己購入了智能手環(huán)等可穿戴式睡眠監(jiān)測設備,可以聽音樂、練冥想,同時還能收集呼吸、心率、血氧等睡眠數據。
陸林介紹,可穿戴式睡眠監(jiān)測設備能夠輔助了解睡眠情況,提供個性化的睡眠建議,但與醫(yī)用多導睡眠監(jiān)測設備相比,其技術和算法目前尚有不準確之處,不能視作“金標準”。
“我們在臨床上經常看到一種現象,不是戴了手環(huán)讓自己睡得更好,而是自己明明睡得挺好,結果第二天一看數據,深度睡眠時間占比只有3%,慢慢就焦慮得不得了,反而睡不好。”北京大學睡眠研究中心主任韓芳認為,不用過分依賴助眠產品的指標和參數,只要第二天早晨能夠“滿血復活”,就是好睡眠。
記者瀏覽電商平臺發(fā)現,針對助眠產品療效,不少商家打出“一秒入睡”“挑戰(zhàn)30分鐘入睡”等宣傳語。業(yè)內人士提醒,“百憂解”并不存在,宣傳效果越是大包大攬的,“智商稅”的可能性就越大。
艾普思咨詢發(fā)布的《助眠產品市場發(fā)展及消費趨勢洞察報告》指出,當前中國睡眠經濟行業(yè)發(fā)展較為分散,家居、食品、科技、互聯網等各類型企業(yè)均有涉及。商家在確保產品高質高效的同時,還應拒絕夸大宣傳、虛抬物價,避免造成消費者信任危機。
據測算,到2030年,中國睡眠經濟整體市場規(guī)模有望突破萬億元。中國睡眠研究會理事長黃志力表示,科技創(chuàng)新將是未來睡眠產業(yè)發(fā)展的重要方向。“隨著科技進步,睡眠產品是日新月異的,如何借助AI等新技術,通過聲、光、電、磁、震動、溫度調控等原理來改善睡眠,這些都值得期待。”
要對睡眠有正確認知
養(yǎng)成好的習慣,或許就是好夢的開始。長期熬夜刷手機的上班族袁岳,最近終于下定決心改變。
“每當手機發(fā)出幽幽藍光,我的內心總有一黑一白兩個小人來回拉扯。久而久之,熬夜刷手機帶給我的已不是滿足的酣眠,而是放縱的負疚。”袁岳說,因為熬夜,自己開始出現遲到、打盹、走神等情況,睡前玩手機看似是一種“時間自主”,但其實是以挪用了白天正常秩序中的時間為代價。
白天太忙,晚上舍不得睡,這是許多年輕人“報復性熬夜”的原因。專家認為,除了自行“戒掉網癮”,減輕勞動者日間壓力、保障充足休息時間,或可從根源上避免睡前報復性的媒介使用。
《中國睡眠研究報告2024》指出,互聯網數字工作者的辦公地點、時間、方式相對靈活,工作與生活界限不清晰,睡眠狀況更可能受到工作影響。全國政協委員、全國總工會辦公廳主任呂國泉建議,應引入“離線休息權”概念,讓勞動者在工作時間之外,有權拒絕通過數字工具聯絡和處理工作,以保障充足休息。
要想睡得好,不僅要有“正確行動”,還少不了對睡眠的“正確認知”。
“想象失眠就像是一根柱子,失眠所帶來的焦慮和擔憂就像是一根繩子,它套在你的脖子上,你所做的事情就是在繞著失眠這根柱子轉圈。”在社交媒體“豆瓣”上,一名長期失眠的網友分享說,自己對失眠的恐懼有時比失眠本身更可怕。
“作為睡眠醫(yī)生,我們往往不太強調或夸大失眠的危害,這樣會把患者帶入一個誤區(qū),讓他們不停地關注失眠這件事情,反而會加重失眠程度。”深圳市第二人民醫(yī)院神經內科主任醫(yī)師王洋介紹,不正確的睡眠認知可能導致急性失眠升級為長期失眠。因此,應該擺脫對失眠成因的迷思、過度反芻、睡眠期望過高等不良心態(tài)。
“過去,很多人對睡眠問題采取逃避態(tài)度,可喜的是,隨著學校、社區(qū)心理咨詢室的普及以及醫(yī)院睡眠門診的設立,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識到睡眠的重要性。”陸林建議,出現嚴重睡眠問題的患者應及時就醫(yī),同時在日常生活中養(yǎng)成良好的生活和睡眠習慣,包括睡前放松、科學合理飲食、適度運動鍛煉等。
“我現在開始跑步、曬太陽,還做一些平心靜氣的冥想訓練。”姚鈺說,重新掌控生活秩序后,自己睡得更容易了。采訪最后,她向記者展示了自己的手機壁紙,上面是一句話——“不要被黑夜所左右,要做黑夜里的極光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