馮慎鑫
“玉山城里的人家,實在潔整得很,沿城河的一排住宅,窗明幾凈,倒映溪中,遠看好像是威尼斯里的通衢”。這是20世紀30年代,著名作家、新文學團體“創造社”發起人之一的郁達夫游歷玉山,面對多水柔情的古城,秀美如點綴品的冰溪,欣然撥冗寫下的《冰川紀秀》,把玉山譽為“東方威尼斯”的,只有郁達夫。
玉山這座偏居浙贛一隅的邊陲小城,有著怎樣的山水形勝、人文之魅,被一代文豪郁達夫所青睞?如今的玉山,展示在世人面前的,又是怎樣的美景、不一樣的玉山?
玉山,因“天地遺玉、山神藏焉”而得名,地處贛鄱源頭、吳楚故地。懷山水之秀,攬人文之勝,吳韻楚風,相融共美,自古就以山清水秀飲譽江南。千姿百態的山、曼妙靈動的水,如水墨般地洇染著這片土地,展示著最為原始的生態之美。成為歷代文人筆下的詩畫原鄉、夢幻江南,或留下墨寶,或留下印跡。
郁達夫行旅玉山,緣于受杭江鐵路局之邀。1933年11月,全長333公里的浙贛鐵路(原杭江鐵路)全線通車在即,且通行江西玉山之軌道已完成接軌,將于12月底通車。杭江鐵路局希望借鐵路沿線的沿途風光吸引游客,提高客運收入,遂邀請足跡幾乎遍布大江南北,寫下大量山水游記,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作家,被譽為“現代游記的一朵奇葩”、“代表了現代游記最高成就”的郁達夫,沿著新開辟的鐵路到浙東作一番游歷,將耳聞目見的景物,作散文游記,詳告外來浙行的游者。此時,枯住杭州,正欲乘秋高氣爽之暇時外出走走的郁達夫,便欣然允諾。此行從11月9日開始,至15日結束,歷時一個星期,一路游歷而作散文游記。玉山之行為郁達夫浙東之旅的最后一站,描寫玉山秀美景色的《冰川紀秀》,為1933年12月出版的《浙東景物紀略》中的一篇,也為玉山文壇留下了一篇載入史冊的美文。
郁達夫筆下的冰川,即為冰溪。清同治《玉山縣志》有載:“城南金沙溪有潭,水深澄碧,有冰一線,歷夏不消,因名冰溪”。
凡水東流,它獨西去。冰溪是玉山城內的護城河,綿延數十里,由東向西穿城而過的一條大溪。遠山積翠,近水凝煙,綠韻流淌,飛鳥落花,浮梁橫亙,漁歌相和,宛若一幅含碧如黛的水上畫廊。沿河而建、依水而筑,一字排開的吊腳樓,錯落有致地坐落在冰溪河岸,倒映在波光粼粼、煙雨朦朧的溪水中,宛若天上的街市。別有一番難以筆摹心描的詩情畫意,讓祖祖輩輩棲息在水清岸綠的冰溪河畔的水上人家,儼然成了畫中之人。障在冰溪南岸,因“唐周為武安天下,武可安,不可黷,山之受名以此”的武安山,蒼蒼青山與泱泱溪水渾然一體,相得益彰,別有“一江煙水照晴嵐,兩岸人家接畫檐”的韻味。
如此水墨輕盈、引人詩興遄飛的景色,撩撥起多少慣于吟風詠月的文人的才情,吟詠興嘆,賦詩題詞,留下無數吟誦冰溪的詩章。唐代詩人戴叔倫“家在故林吳楚間,冰為溪水玉為山”;宋代詩人陸游“安得此溪水,為我化春釀”;元代文學家胡奎“冰為溪,玉為山,芙蓉慕府山水間”;明代文學家夏言“懷玉東來,冰溪西下,百里水清沙白”的詩句,亦是對冰溪的溢美之詞。清代詩人黃景仁途經玉山,恰遇大雪,見冰溪白雪皚皚,銀裝素裹,煞是好看,更是詩興大發:“黃子仰天叫奇絕,怪事逼人何咄咄,昨日不寒今日寒,在舟不雪在途雪”,大呼“任教壓得玉山倒,樂游不憊當奈何”。
郁達夫行旅玉山,正值日寇侵華之時,玉山又為國民黨第三戰區指揮部所在區,玉山這座邊陲小城,亦在日寇鐵蹄蹂躪之中。郁達夫從杭州出發,由江山坐汽車繞廣豐,直驅二三百里長路來到玉山,不意一踏進冰溪的南岸,登上雁齒似的浮橋,便被一種白色恐怖所籠罩,陷入一片荒涼的基調。
無意進城的郁達夫,只得到冰川旁邊走走,遙望秀麗整潔、如夢似幻的市民人家。盡管這是一次略帶傷感的行旅,看到的是兵荒馬亂、緊張而恐慌的景象。然而,善以綺麗之辭表達沉郁之情的郁達夫,卻以獨特的賞景體驗,在險惡的現實面前,發現了美的詩意,發現了冰川如同油畫般色彩斑斕、厚重深沉的曠世之美。《冰川紀秀》便成為宣傳玉山的經典名篇,“東方威尼斯”成為推介玉山最為簡潔、精辟的廣告語?!敖揭惨娜伺酢保胤斤L景之美有賴于文人的發現,郁達夫的《冰川紀秀》,更是給玉山帶來了風景之外不可估量的附加值,抑或這就是文化的力量。
時移勢易,滄海桑田。隨著時光的流逝,一代文豪郁達夫當年留在玉山的足跡,早已被歷史的塵埃所覆蓋。冰溪也一改舊時的容顏,郁達夫當年筆下描述的景色,有的已化作了歷史,只能在泛黃的老照片和記載的文字中去追憶和尋覓??v然歷史遠去、故人已矣,然冰溪依然是那個冰溪,仍然是玉山最具詩意的風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