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麗芳
最早知道“局里”,是在地圖上。這個名字,很局里局氣,又有一種浮于字面的局促感。很矛盾,又奇異地和諧。就如同“盛衰榮辱”“成住壞空”,兩兩相對,卻又相輔相成。萬物存在,果然都遵從一樣的規矩,不論自然還是人為。
你看這“局里”二字,除了一撇一鉤,皆是橫豎。人常說,做人如寫字,要橫平豎直堂堂正正。那么,局里的人,必是腰桿板正的。那一撇一鉤,便是這板正之外的一點試探與活潑。如此,這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呢?我更好奇了。
翻找了一些資料,大略知道了一點相關的歷史淵源。原來這是一代狀元的故里——那應是有詩書底蘊的;原來曾是縣治的候選地——那應是有地域優勢的。原來,局里局氣就是這么來的。無奈成也蕭何敗也蕭何:狀元生不逢時,史書所載只有寥寥數筆(甚至以“今不可考”作結);縣域中心之地卻群山環伺,生生錯過了縣治之建。原來,呼之欲出的局促感就是這么來的。
我猜,彼時局里的人,應是驕傲、失落、無奈,最終嘆一聲“造化弄人”吧!
懷揣這一堆漫想,我來到了局里村。
一路上山明水秀,田畈的綠與山丘連成一片,將盛夏的蓬勃一直寫到天邊。鄉村公路上綠楊夾道,白色的水泥路將我們帶到局里。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山村。葛仙山下的小村莊太多,局里只是其中一個。沒有顯眼的地標,沒有響當當的名號,要不是路邊那塊大石頭上鮮紅的“狀元”兩個字,誰會多看兩眼呢?歷史都已成了云煙,遑論李謹斯的籍貫“今不可考”。
我們此行目的地是局里村村委會。山村住民都比較分散,村委會近旁,人家也不算多。局里村委會選址很妙,不像其他村子有“正經”的辦公地點,而是借用了以前的一所學校。兩層樓的白墻平頂樓房,保持著二十年前簡樸而流行的風格,正對大門,靜靜地看著門里門外的一切。
不能遺忘過去,但不必耽于過去。向前走,才會看到不一樣的世界,才能創造新天地。四書五經的時代早已遠去,我們依然會將千年前的詩句典籍吟詠回味,卻不再抱著“圣人言”在黑燈瞎火里磕得頭破血流;我們依然景仰狀元榜眼探花郎的風流氣度,卻也不必為遠去模糊的背影痛心疾首。古人說:“江山代有才人出,各領風騷數百年。”偉人說:“數風流人物,還看今朝。”今朝當代的我們,追尋狀元遺蹤,難道只為了緬懷過往?訪古,是為尋根。有了根,文化自信的大樹才會更加枝繁葉茂。
走進局里,不只是走進李謹斯故里,聆聽歷史的回響,還有感受大愛仁心的時代精神——今朝人物的風流,盡在凡人凡事。
我曾動過念,去做義工。但因為種種原因,那點堅持很快就洪爐點雪了。其實哪有什么重要原因呢?不過就是不夠堅持罷了。平凡是本色,卻常常被用作“不夠優秀”的擋箭牌。不論多頹廢,一句“我本平凡”,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平。而在這里,面對這些自稱“很平凡很普通”的人,曾經的心安理得就像無數鋼針,將我扎成篩子,讓我看清理想的光芒怎樣透過名為軟弱的孔隙,刺痛雙目。我仰起頭,窗外白云朵朵,天空蔚藍:撐起一片藍天,真不容易!
從空調舒適的室內走出來,隔著薄薄的鞋底,似乎能感覺到水泥路的熱度。久雨過后的原野,在陽光朗照下翠色欲流。風在原野上浪蕩,明媚又燦爛,挾著六月的溫度和力量,沿著寧靜的水泥路,去往不同方向的遠方。局里的故事,等著更多的人去探聽,去講述,去讓它逐漸豐滿,在日漸沉默的山村開出低調而熱烈的花。
擦凈風塵仆仆的鞋,踩著日益堅實的路,走進局里,再走出局里,破一盤思想的局,再開一場人生的局。局里不因時過境遷而消沉,局外也不因浮世繁華而迷眼。凡明德篤行,則局里局外,盡是好局。